我是wu菇的

能被您喜欢,是我的荣幸。

【恋与制作人】四时之味·苦·如若一梦(周棋洛)

“小娇儿啊,小娇儿,你可千万不要被别人发现你没有味觉。世人总是排异的。”

“阿娘,我知道了。”

(1)

只要是关心朝事的百姓都知道,丞相府的大小姐是个娇气包。

受不得苦,受不得累,一点磕磕碰碰都能在那嫩白的皮肤上留下青紫的痕迹,或者是一点小伤口就能惹的那位大小姐哭得直叫娘。

这成了百姓饭后津津乐道的闲谈之一。

也得亏是生在丞相家,要不然寻常人家怎么受得起这样一位“大小姐”。

而这位传闻中的大小姐也并非那么娇气。

每次受了伤,只会流着眼泪去找夫人,委屈的说:“阿娘,我疼。”

她连哭出声都不会,每次只是干巴巴的流着眼泪,可叫人心疼。

就是因为这样,府中上下没有一个不宠这位大小姐,生怕大小姐这性子在外面受委屈了都不敢回家哭诉。

而这伤每次都是看着吓人,其实也没有什么大问题。

经常来得大夫也无奈了,最后只诊断出‘痛感异于常人’。

(2)

“小娇儿,好吃吗?”

我接过阿娘手里的糕点,放进嘴里。

我记忆中所有食物的味道都一样,没有任何味道,我只好实话实说。

“阿娘,没有味道,但是很酥软。”

“唉。”阿娘一如往常的叹出一口气,轻抚我的头,“这该如何是好,你这马上就要12岁了。”

“阿娘,没事的,我现在能分辨出什么应该是什么味道的了。刚才那块糕点是甜的,对不对阿娘。”

这几句话不知反复重复了多少次,阿娘总是拿各种味道的吃食来测试我。

我知道,她总是抱有着一种侥幸心理,万一我的味觉就突然好了呢。

这件事情得追溯到我4岁那年,阿爹拿着一支箸①在杯子里点了一下,然后放进我嘴里,笑眯眯地问着我:“感觉怎么样?”

其实那时的我一直不太懂,分明食物都是一个味道,为什么还要老问好不好吃这个问题,但每当我回答“好吃”这个词语的时候,阿娘总是笑得特别温柔,我便一直回答这个词语了。

“好喝!”

“哈哈哈!”阿爹拍桌一笑,“夫人你听,咱们的小娇儿怕不是个小酒鬼哩!阿爹再给你点上一滴。”

阿爹又拿着住在酒杯里点了一滴给我,我依然是那句话:“好喝!”

阿爹似是有些奇怪,只见他轻皱起眉头,“小娇儿,告诉阿爹,这是什么味道?”

我不知道除了“好吃、好喝”还有什么词语说出来能让阿爹开心。

我也不会该怎么形容味道,分明都是无味的啊。

刚才喝得东西的后劲上来了,我现在只感觉到喉咙很痛。

先天痛觉高于常人的我,疼痛一下子激得我眼里充满了眼泪。

还混杂着些许不理解、委屈的感觉,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。

阿爹一下的就慌张了,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待现在这样的我,焦急而又温柔的哄我说:“小娇儿,你别哭,阿爹,你告诉阿爹为什么要哭好不好?”

“呜...阿爹,我疼...”

“疼?哪里疼?”

“喉咙...”

“诶,小娇儿怎么哭了?”

“我也不知道啊夫人,小娇儿就说她喉咙痛。”

阿娘瞪了阿爹一眼,倒了一杯温水,让我喝过后就把我抱在腿上,轻抚我的脊背,直到我逐渐平静下来。

“下次阿爹给你酒,还喝吗?”

“不喝了...”

“告诉阿娘,酒是怎么味道的。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

“不知道?是形容不上来的味道吗?”

“不是,就是没有味道。”

“没有味道?”阿爹惊讶的说道。

“你说这么大声干什么?小娇儿告诉阿娘,怎么会没有味道呢?”

我有些疑惑了:“不是所有食物都是一个味道吗?”

阿娘抚摸我脊背的手顿住了,阿娘似乎在想什么,她虽眼睛一直看着我,但眼里是无神的,喃喃道:“怎么会没味道...怎么会都是一种味道呢?”

阿娘突然想到了什么,用带着希冀的眼神看着我,期待地问道:“小娇儿是在戏弄阿娘是不是?阿娘从前跟你做的吃食,你可都说好吃呢。”

“我没有,阿娘。因为说‘好吃’您会开心...”

阿娘一下子就抱住了我,哽咽着声音说着:“是阿娘从前没注意到,是阿娘的失误,小娇儿不要怪阿娘好不好...”

“我怎么会怪阿娘呢。但是阿娘,到底什么是甜啊?”

“甜?甜...阿娘也不知道怎么形容,咱们先请大夫来给你看看怎么样?”

“都听阿娘的。”

大夫听后只是摇了摇头,惋惜地说到:“不是先天的我还能试着治一治,但这先天的...”

而后阿娘还是经常给我做些吃食,让我品尝味道,盼望着能有奇迹的发生。

也经常在临睡前抱着我嘱咐着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话:“小娇儿啊小娇儿,你可千万不要被别人发现你没有味觉。世人总是排异的。”

“阿娘,我知道了。”

“对了,你阿爹说申时带出去你去长长识。”

“知道了阿娘。”

“知道出门要叫阿爹...”

“父亲!我知道的阿娘。”

“好好好。”

①箸:筷子。

(3)

“阿,父亲,我们要去哪里?”

“为父带你去听戏,外城的一个著名的戏班子准备定居京城,今日是他们的第一场戏。一会儿到那要乖乖坐在那里,不能乱跑,知道吗小娇儿?”

“知道了父亲,我已经长大了。”

“哈哈,长大了,但你在父亲这里永远是小孩子。”

“父亲!”

“哈哈哈,走,咱们该进去了,不然一会儿人多起来,怕是不好进去。”

“好。”

我真的很不喜欢阿爹说我还是个小孩子,我分明已经会像成人那样会伪装了,也会忍耐疼痛,不再像从前那么娇气了。

唢呐开场锣鼓为伴,拉开了这场戏的序幕,而后锣鼓声愈发密集,十几位脸画油彩的人登场。

虽说这十分带动人心弦,可我只觉得吵。

坚持了一会儿,我实在忍不住地拉了拉阿爹的衣袖。

虞姬:“自从我,随大王东征西战,受风霜与劳碌,年复年年。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,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。”②

(大王回营啊!)

项羽:“枪挑了汉营中数员上将,纵英勇怎提防十面埋藏,传将令休出兵各归营帐。”

在‘女子’开口的一瞬间,我深深的被吸引住了。

婉转圆润的嗓音,柔韧却不失妩媚的身段,还有那满目皆是情的双眼...

父亲偏过头来,为我小声介绍到:“这段戏是《姬别霸王》,刚才那个‘女’角是虞姬 这个男角是霸王...”

“父亲,好了好了,我自己看,自己看。”

“哈哈,好。”

.

.

虞姬(指向帐门处,白):“汉兵,他,他,他,他杀进来了!”

项羽(不知有假,转身看去,白):“待孤看来……”

(待他方一回头,虞姬即抽出他腰间宝剑……未几,项羽意识到受骗,忽一低头,惊见腰间抽空的剑鞘——)

项羽(猛回头向虞姬,惊呼):“啊!这——”

(话未出口,已见虞姬自刎于前,项羽顿足不已)

“虞姬!”我控制不住地大声喊了出来,在虞姬倒下的那一瞬,眼泪不受控制的大滴大滴往下掉落。

“小娇儿?哎呀,小娇儿你怎么哭了,都是假的,都是假的。”

“呜...虞姬死了...他是个傻霸王,我的虞姬...”

“小娇儿,你先别哭了,都是假的。一会儿父亲带你去看虞姬可好?”

“可是虞姬她死了...”

“这只是个戏,都是假的。”

“都是假的?”

“对,都是假的。小娇儿现在这乖乖坐这,为父一会儿就回来。”

当戏曲落幕,宾客散尽,父亲果真带我去见了虞姬。

看到虞姬的瞬间,我朝‘她’扑了过去,抱住‘她’又忍不住哭了起来:“虞姬姐姐,你没死...”

被我突然抱住时,‘她’连手都不知道赶往哪里放,任我当木偶似的抱了一会儿后,像是收到了某种指令,僵硬的顺抚着我的脊背。

当我终于平静下来后,我仰起头郑重其事的问‘她’:“虞姬姐姐,你愿意跟我走吗,我会保护你,不让你死好不好?”

“小姐,这,恐怕不妥。”

“不妥,为什么不妥?”

‘她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,求助得往我身后看去。

“卑民不愿。”

见我眼里又含了泪水,‘她’干脆地转过身去。

“父亲,我们回去吧。”

我擦干眼里的泪水,我只是一时不知道怎么面对这种冷酷干脆的拒绝而已。

我又不是那种不懂事的人,知道这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。

②1922年梅兰芳版唱词。《霸王别姬》是公元前202年垓下之战前项羽与虞姬诀别的故事。公元前30年,在古罗马上演了一幕“姬别霸王”。

(4)

“小娇儿,戏园又出新戏了,要去看吗?”

“...要。”

“现在走吗?”

“父亲,等等...”

我装好阿娘上午做好的糕点,便跟阿爹出发了。

这次上演的是《贵妃醉酒》。

戏罢,我又恳求父亲带我去见虞姬姐姐。

父亲无奈地摸了摸我的头,同意了。

“虞姬姐姐!虞姬姐姐!”

‘她’顿住了脚步,回过头,恭敬低下头说:“小姐,有什么事吗?”

“虞姬姐姐,这是我母亲做的糕点,我请你吃!”

我看见‘她’看到这个糕点眼睛都亮了一下,但很快就收好了情绪,沉着的说:“小姐,这...”

“不妥,我知道。但它真的可好吃了,酥酥软软,甜而不腻...所以,虞姬姐姐,真的不来一块尝尝吗?”

“卑民就...就尝一块。”

‘她’拿起一块糕点放到嘴里细细咀嚼着,表情都变得柔和下来。

“虞姬姐姐,好吃吗?”

“好吃...”

看着‘她’一点点吃下我给‘她’带的食物是,一种幸福感油然而生。

我也终于懂得,阿娘在原来听我说“好吃”时的心情。

我本对吃食毫不上心,那对我来说不过是维持生命的东西罢了。

而在这一刻便赋有了新的意义,我想把所有好吃的食物给眼前这个人。

让‘她’代替我吃尽这些。

“大小姐,卑民乃男子。”‘她’吃完后,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。

‘她’一直低着头,不愿看我。

“怎么会?”

“若是小姐不信,待卑民把妆卸去,换上便服,一看便知。”

洗尽铅华后的他,少了几分女子的柔,多了几分属于青年的棱角。

‘好生俊俏...’

“那我日后不能称你为虞姬姐姐了...”我喃喃道,“那我该怎么称呼你?”

“卑民...”

“停!以后在我面前不用称卑民,我听着心里也不舒服,就说我,可以吗?”

“但这不符合...”

“嗯?”

“叫我阿洛就好。”

“嘿嘿,我叫娇儿~”

日后,我便经常去找阿洛,每次去都给阿洛带上几块糕点。

我能看出他很喜欢吃甜甜的东西,每次吃的时候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。

像是我家墙边那只,午时吃饱后悠闲的大橘猫。

我们的关系就这样一点点亲近了起来。

那日,我又来到戏园。

看见不远处阿洛正和一名女子靠的很近。

我现在心情感觉十分微妙,像是母亲给我形容的酸的味道。

“娇儿?”

阿洛看见了我,朝我这边走了过来。

“阿洛,你是男子,要记住男女有别。”我‘恶狠狠’的说道。

阿洛动作一顿,但又想起什么,故作为难的问我:“可娇儿也是女子,那我...”

我不由得打断了他:“除我以外的女子!”

阿洛瞬间换了一副表情,弯起了那漂亮的双眼,温柔的问我:“为什么呢,娇儿?”

“因为...因为...”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适当的理由,急得眼里含了泪水。

阿洛一下子就慌了,他连忙道:“都听娇儿的,娇儿别哭。”

“我没有哭!”

“好好好,没有哭,娇儿这么坚强,怎么会哭呢。”

似乎感情就在这每天的点点滴滴中,堆积了起来。

(5)

趁着阿娘午睡时,我偷溜到戏园。

我看到阿洛似是烦闷的坐在那里。

我感到有些不知所措,我不太会安慰人。

感受到手中的硬物,我又突然放下心来,都说吃甜的会开心,阿洛也不例外吧。

我站在阳光下,大幅度地挥动着双手,生怕阿洛看不见我。

“阿洛!我来找你了~”

阿洛闻声看去,女孩站在阳光下张扬的挥动着双手。

刚才被师傅教训的不顺心,在这一瞬便化为乌有,情不自禁的挂上笑容,向女孩的方向小跑去。

但他很快就意识到,自己还穿着戏服,穿着女子的服饰。

阿洛的脚步渐渐慢下来,他微低下头,看着身下这繁琐的衣物,以及自己未着脂粉的模样,他有点胆怯。

‘阿洛怎么突然慢下来了?’

越到近处,越能感受到美貌的冲击。

‘他...他是神仙吧...’

我不等他过来,便跑了过去。

“阿洛...你这身像,简直美极了!”

“男子,怎能用美字来形容呢,大小姐。”

“但就是美啊...”我小声嘀咕道,“还有啊,都说好没人的时候叫我娇儿就好了,你怎么又忘了。”

“好好好。”阿洛说这句话的时候,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与纵容,“那娇儿找...我,有什么事吗?”

我被这近在眼前的美貌,羞红了脸。

我有点不敢看他,目光躲闪,伸出紧攥的手,手里放着一块包裹住的东西。

“这...这是父亲给我的,说是叫绰科拉③,很好吃,很甜。”

“嗯?”

“给你吃!”

我也意识到阿洛在逗弄自己,气急地把糖硬塞进阿洛的手里。

阿洛也没有再逗弄我,老老实实的打开糖,放进嘴里。

我看着阿洛把糖放到嘴里,期待地看着他。

阿洛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眸中只倒影着自己的身影。

“甜吗?”

“很甜。”

女孩因阿洛这一句话,开心的弯起了双眸。

似乎是这阳光太温暖,又或是这气氛太美好。

阿洛干了一件这小半生里最“大逆不道”的一件事。

“娇儿。”

“嗯?”

阿洛轻捏住我的下巴,弯下腰,唇对唇,用舌尖把糖推到我嘴里。

他看到女孩瞪大的双眼,眼中流过的情绪十分复杂,有惊讶,有疑惑,有不解...

他认命的闭上双眼,不管一会儿女孩是打他还是骂他,或者是其他怎样。

但他,不悔。

“甜吗...”

“很...很甜。”

我承认,在那一瞬间,我被吓到了。但看到阿洛颤抖的睫毛,带着孤注一掷的感觉,我不舍得推开他。

隔着一块绰科拉,我们的舌在缠绵,在绰科拉已经完全融化时,在我快要喘不上来气时,他终于放开了我。

好甜...

“娇儿,我...”

“你不必早多说了!”

“...”阿洛低下头,略带嘲讽的一笑。

“我心悦你,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?”

皂角清新的味道,阳光温暖的味道,还有糖果甜蜜的味道,都是现在阿洛紧抱我时,在他身上闻到的。

他在我的耳边,颤抖着声音,像是发着誓言一般神圣的说道:“我愿意。”

闲暇时。

“阿洛,我好几次透过阳光看你,你的眼睛为什么在阳光的照射下会反射蓝光?”

“那我告诉你,你可不许害怕,更不许远离我。”

“好!”

说着,阿洛从眼睛里拿出了什么,他眼睛的颜色一下子从黑色变成了深蓝色。

“我母亲是西夷人④,我的头发自出生就是金色,而眼睛天生就是蓝色。我出生后,母亲就对我撒手不管了,周围的孩子都欺负我,说我是个怪物。后来...”

“你不是怪物!阿洛,以后有我,我不会任别人欺负你的!”

他笑得压弯了眼,在阳光的照耀下,那眼睛的颜色像是儿时母亲形容过的,大海的颜色。

‘那大海在阳光下,泛着透彻碧蓝光芒,小娇儿等有机会,阿娘一定要带你去看一次大海,你就能知道,它是多么壮丽了。’

‘阿娘,我看到了...’

他抱住了我,顺势躺倒在了树荫下。

“后来,我就遇到了师傅,师傅请来了一位神人,他将我的头发染成与常人无异的颜色,还给了我很多小薄膜,说放到眼睛里,眼睛就会成黑色了。再后来,我就遇到了你。”

他环抱住我的手又紧了紧,自言自语到:“你说我是有多幸运...或许我儿时所遇到的一切苦难,都是在为了遇见你做铺垫。”

③绰科拉:巧克力,康熙四十五年时的称呼。

④西夷人:英国人、法国人、葡萄牙人、西班牙人、荷兰人等称为西夷、西番。

(5)

日子就在平淡、温馨中慢慢前进着。

这一晃就过了3年。

“小娇儿马上就15了,是该到嫁人的年龄了。”

“我觉得将军家公子就挺不错,看起上去是个老实、会疼人的人。左相家公子也不错。”

“要不回来开个宴席,请那些公子来,让小娇儿看看相中谁。”

“阿爹,阿娘,我有喜欢的人了。”

“哦~是哪家的公子啊?”

“他...他是个平民。”

一时间,阿爹喝茶的手顿住了,阿娘脸上的笑也变得勉强了。

“小娇儿,你还小...”

我打断了阿娘接下来的话,我最恨那句‘你还小’!分明我已经长大了,为什么还要把我当小孩子来对待!

“我已经不小了!我能自己做决定了!”

这是我第一次跟阿娘说这么重的话。

我逃一样跑出了大门。

不知不觉,我又走到了戏园门前。

“娇儿?”

“阿洛,你练完戏了?”

“嗯,练完了。娇儿今天怎么看起来不开心,可以跟我说说吗?”

“我...阿娘说我已经到婚配的年龄了,还给我介绍了将军家的儿子。”

“那,你怎么说?”

“我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,他们就说我还小...阿洛,我该怎么办?”

“你不用慌张,等我,过些时日我就去提亲!”

“好。”

夜晚。

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,怎么也无法入睡,我脑内一遍遍循环着白日我对阿娘说着重话。

‘是我错了,我应该去给阿娘道歉。跟阿娘说清楚,阿娘会理解我的。’

“扣扣...”

“谁啊?”

“阿娘,是我,小娇儿...”

我把耳朵靠在门上,听见了阿娘跟阿爹说了几句后,就往门这边走来,我立刻挺直了身板。

“这么晚了,有什么事吗?”

连‘小娇儿’都不叫了,看来我是真的伤阿娘心了。

“对不起阿娘,白天的事是我冲动了,伤您心了。但我真的很喜欢他,我已经喜欢他很长时间。”我停顿了下,试探的看了眼阿娘的神情,是平静的,我才放心继续说下去,“他真的很好,好到我都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他。世上所有美好的词语都是在介绍他,但又都配不上他。”

阿娘平静的听完了我说的这番话,而后慈蔼的看着我。

“小娇儿还是长大了...阿娘也一直在想,没有什么比你幸福健康更重要的了。只要他是个知道上进,懂得疼你的就够了。但你要找个时间,带回来让我们帮你看看他行吗?阿娘还是怕你这是当局者迷,毕竟为娘还是比你多活了十几年,带回来让我们帮你看看也是好的。”

“好!那不打扰阿娘休息时间了,阿娘晚安!”

阿娘一时失笑,用手指点了下我的额头,无奈地说道:“你啊,这不还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吗...”

“在阿娘这里,我永远都是小孩子!”

“好了,快去歇息吧。”

“您也是。”

回到屋里,我躺在床上却又怎么也睡不着,那时是懊悔,现在却是兴奋。

还有一个月就是国宴,这一个月我要努力克制住去找阿洛的欲望,我怕我一见他,就忍不住告诉他这件喜事。

所以我准备在国宴后,把这个喜事告诉阿洛。

今晚,我会拥有一个美好的梦。

而我也永远不会知道,在这一个月,阿洛那忍受了多少思想的折磨。

“你确定要那时?”

“我确定。我要她需要我,依赖我,永远离不开我,只有我。”

“哈哈哈!好!都听王弟⑤的!”

⑤王弟:古代皇上称还未有封号弟弟的称呼。

(6)

国宴时。

熬过了前面几个无聊的表演,终于轮到阿洛戏班子的演出。

我就看着还没入场的阿洛,保持着一个我认为最好看的表情,等待着他的回眸。

可惜到上台前,他都没有看我一眼。

心中有些许失落,但想了想,这是国宴,阿洛在紧张也说不定。

台幕之上,朝堂之下。

还是那幕熟悉的虞姬自刎,每每令我心痛的那一幕。

可是这次那个刀没有架在阿洛脖颈上,而是在不远处的皇上脖颈上。

守卫都没来得及反应,我也从不知道阿洛竟是会武功的。

“抓刺客!”

在场的人像是热锅上的蚂蚁,乱成一团。

平日精明的皇上假装凶狠的威胁,连我都能看出来他的怯懦。

当阿洛刀刺进皇上脖颈的那一刻,像是打开了一个开关,身穿兵甲的人从四面八方蹿了进来。

父亲把我拉着我的手,企图带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。

我看到朝堂上的阿洛,他冷漠的擦拭着刀上的血痕,手指不经意间被利刃划出一道小口。

我知道他能感知到我在看他。

可他不再看我了。

他不再是我熟悉的阿洛了。

分明我刚才还在想如何偷溜过去,告诉他见父母的事情。

我突然想到父亲带我第一次去看戏时,对我说的话:“这只是戏,都是假的。”

不知是何种情绪,我咬破了舌尖。

疼痛使我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。

“小娇儿不要怕,跟住阿爹,阿爹能保护你!”

“好...阿爹。”

这血,是苦的。

一个国家的灭亡,万万户人家的灾难。

上百万的百姓的颠沛流离。

仅在这几日之内。

分裂、战争、掠夺...

每天都会有无数生命消逝。

当这些事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时,才能知道,原来生命真的是这么不值钱,这么渺小的存在。

(7)

“扣扣...”

我打开门,还没来得及抬头看是谁,便被抱了满怀。

“我终于找到你了...”

熟悉的声音,熟悉的味道,熟悉的拥抱。

我感觉鼻头有点酸涩,分明只有几个月没有见他,却恍若隔世。

我有太多问题想要问他了。

‘为什么突然消失不见?你说的心悦我,是真的还是做戏?为什么要刺杀皇上,毁掉我赖以生存的国家?’

“你是谁!”闻声赶来的父亲皱起眉,厉声说道。

“本王是周国二皇子,幼时见令千金,一见倾心。愿许黄金万两,娶令千金过门。”

“出去,这里不欢迎你!”

阿洛沉下眼,平稳的说了声:“明日,本王会带着聘礼再来的。”

“小娇儿他是谁?”

我有点浑浑噩噩,还处在状况之外,条件反射的回答到。

“他是阿洛。”

“他就是你当初说要带回来给我看的‘普通人’?”

“我也不知道...”

“阿洛?阿洛...难道那是那位优伶⑥?那个刺客!”

“是...”

“小娇儿你糊涂啊!你糊涂啊!”

隔日,阿洛还是来了,他身后抬着一座座轿子。

第一座轿子上绑着一只大雁。⑦

一个太监拿着一张纸念着:“玄20匹(赤黑色的丝结)、纁20匹(浅红色裳)、清酒10坛、白酒10坛、卷柏(长生草)、长命缕、五色丝10匹、合欢铃、九子墨、凤皇(头饰)、黄金万两、珠宝...”

“老爷,夫人知道后晕了!”

“小娇儿,你确定要跟他走吗?”

我愣了,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。

但就因为我这一愣,所有事情都变得无可挽回了。

我看见了父亲失望的眼神,瞬间苍老的身影,还有身边阿洛又加紧拉住的我的手。

“你走!永远别回来!把你们的东西都带走!”

我就这样上了轿子,去到了周国。

⑥:宋元以来,常把戏曲演员称作优伶

⑦:雁为候鸟,取象征顺乎阴阳之意,后来又发展了新意,说雁失配偶,终生不再成双,取其忠贞。

(8)

“你到底叫什么。”

“周棋洛。”

“你的身份是。”

“周国二皇子。”

“为什么要毁掉我的国家。”

“奉皇帝懿旨。”

“皇帝叫什么。”

“周棋昇。”

“哈哈哈哈!哈哈哈...你也是可怜,也是可怜人!但谁不是呢!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找我?”

“我心悦你。”

回到周国后,阿洛,不,是周棋洛请了算命先生为我们算了一个近在咫尺的佳期良辰。

成亲时,我画了浓厚的妆,穿上了艳丽繁重的婚服,头戴奢华的珠宝。

看着镜中的自己,惨白的脸,不自然的胭脂,像是将死之人。

盛大的婚宴,来的宾客有很多。

他们全都是来看热闹的,没有一个是真心祝福的。

荒诞的婚宴。

“小娇儿,你真美。”

我没有说话,按照规矩,办完了成亲仪式。

“送入洞房!”

我盖着红盖头,被人搀进了洞房。

老嬷嬷为我讲着一会儿洞房时时要注意的事。

等她说完出去后,我轻声一遍遍唱着。

“俺曾见,金陵玉树莺声晓,秦淮水榭花开早,谁知道容易冰消!眼看他起朱楼,眼看他宴宾客,眼看他楼塌了。这青苔碧瓦堆,俺曾睡过风流觉,把五十年兴亡看饱。那乌衣巷,不姓王;莫愁湖,鬼夜哭;凤凰台,栖枭鸟!残山梦最真,旧境丢难掉。不信这舆图换稿,诌一套‘哀江南’,放悲声唱到老。”⑧

“小娇儿...”

“都说了不要叫我小娇儿!”

“娇儿,在府中还是不要唱这些,隔墙有耳。要是被细作听见了,我怕我保不住你。”

“哈哈哈!保不住就保不住!”

⑧:出自清代孔尚任的《桃花扇》。

(9)

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,迅速消瘦了下来。

“娇儿,你再吃些好不好?”

“娇儿~”

“都是一个味道的,吃他们有什么意义?”

“都是一个味道?怎么会都是一个味道?”

“我天生无味觉。”

周棋洛震惊的看着我,很快就陷入了回忆。

我从来没刻意瞒过他,只是他一直不曾发现而已。

“阿洛,这个是怎么味道的?”

“酸甜的,甜占多,我很喜欢!”

“我也喜欢。”

“那这个呢?”

“嘶啊...这个好辣啊,娇儿莫不是在捉弄我?”

“哈哈哈,对啊。”

他喜欢的我都喜欢,他不喜欢的我也不喜欢。

这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?

“阿洛,你不是说你的头发是金色的吗,可否褪去黑色让我看看它原本的颜色。”

“可以。”

过了许久,我眼前走来一位金发蓝眼的男子,金发衬得他肤色更加白皙,衬得那容貌更加精致。

像是天上派来的神仙,用他金色的头发照耀一切黑暗,用他深蓝色的眼眸包容一切苦难。

可我现在只想笑。

堕入凡间的天神,在这人间可是异端,是要被抹杀去的。

那天,我只是从床上起身,便直接倒了下去。

周棋洛着急的去请了太医。

太医号脉后摇了摇头,说:“抑郁成疾,需找到心结,解决心结再调整其它。”

周棋洛送别了太医。

“娇儿,你想干什么,我都答应你好不好?”

“我想要回家。”

“好。”

周棋洛没有派人跟着我。

我按着记忆中的路线,回到了家中,现在的家早从原先的光鲜,变成了现在的破旧。

我敲了敲门,是阿娘来开的门。

阿娘看到我,一愣,下意识要来抱我,但没走几步像是终于反应过来,就站在那里掩面而泣。

阿爹看到我,抬起右手向我扇来,我闭上眼睛,却没有迎来想象中的疼痛。

温暖的手轻碰过我的脸。

我睁开眼睛后,却只看见了阿爹转身的背影。

“你走吧,我们就当从没有生过你。”

我没有家了。

“女儿不孝!”

我跪在地上,一下又一下地磕着头。

‘好疼...’

我不知道磕了多少下,我觉得头昏脑胀,已经有温热的血流了出来。

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举动到底有何意义,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。

阿爹总是固执的。

他说不要我了,就是不要我了。

而我现在的行为,只是想再让他们心疼我一次,再抱我一次。

我真的好想阿爹、阿娘...

“你这是何苦...”

“别看了夫人,走吧。”

我好疼,真的好疼...

但是再也没有人来心疼的抱住我,安慰我了。

我没有家了。

我抬起头,眼前的景物被眼泪遮挡得模糊不清,头脑早已除了痛什么都感觉不到了。

血顺着脸颊滑倒嘴边,血,是苦的。

“小娇儿!”

有人抱起了我,像是拥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,那么珍惜,那么小心翼翼。

他轻摸我正在流血的额头的下面,声音温柔得想令人落泪。

“小娇儿...你该多疼啊。你怎么不哭!小娇儿,哭出来,哭出来,小娇儿!”

一遍又一遍的“小娇儿”,像是打在了我的心上。

“呜啊...我没有家了,我没有家了...”

“我给你家,小娇儿。哭出来,哭出来就好了。小娇儿,我会给你一个家,你有家...”

我在这一声声安慰中逐渐放松了下来,进入了睡眠。

当我再醒来时,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。

已是深夜,感知到我动静的周棋洛立刻起身点燃了蜡烛。

不用细看,都能看见他眼下的青黑。

“小娇儿你醒了,还疼不疼?”

“我是给你下蛊了吗?能让你对现在的我这般好?”

“...解药我扔了。”

这件事后,小娇儿像是打开了什么心结,他们看似平静的度过了6年。

(10)

6年后,一件事打破了平静。

周棋洛从外面匆忙回来后紧紧抱住了我,他像是在哄着一个孩子,小心翼翼地在我耳边轻声说道“小娇儿,答应我,一定要冷静。”

“好。”

周棋洛闭上了眼睛,不忍心看我听后的表现

“你,阿娘和阿爹逝去了。”

“怎么死的?”

周棋洛睁开了眼睛,诧异地看着现在平静的我。

“他们,阿娘是因病去世的。阿爹买了两块地,埋葬完阿娘后,在旁边另一块地自刎了。在原先的那座房子里,我在桌面上发现一封信,应该是留给你的。”

说着周棋洛把信递给我了。

是阿娘的字迹,我已经多少年没见过阿娘簪花小楷了?

那信上只有一句话。

“小娇儿,放下仇怨,好好活下去。”

夜晚,我做了一个梦。

梦里12岁那年,我没有和阿爹去看那场戏。

15岁时,看见阿爹说的那位大将军家的公子,才暗动春心。

16门当户对得嫁给了他。

国没有灭,家没有毁,阿爹、阿娘都在。

我会过着自己幸福温馨的小日子。

或许我遇到他,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。

或许,我就是做了一个梦,梦醒后,我依然能过原来那快乐的日子。

可是怎么样才能醒过来呢?

周棋洛早晨看到我胳膊上血已经止住后的刀痕。

“小娇儿,你...”

“阿洛,阿娘让我好好活下去。可我已经做不到好好了,我只能做到活下去。”

‘活着多难啊,死倒是有无数个理由。’

“但你也不必割伤自己啊。”

“我感觉不到我在活着,唯有疼痛,唯有疼痛...”

“……好。”

我从来不知,那一个好字,他用了多大决心。

也从不知,我胳膊上有多少个刀口,他身上就有多少个。

(终)

我在流血,静默地活着。我还活着,静默地流血。⑨

“阿洛,你说这血,是什么味道的?”

“是甜的。”

“说谎,分明是苦的...”

⑨:摘自《自杀空间》。

「End」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如果喜欢,不妨点个赞支持下。

评论(3)

热度(20)